满宝舅舅
一
满宝舅舅是叔外公最小的儿子,叔外公和叔外婆一共生了六个小孩 ,三男三女 。三个舅舅分别叫东宝,进宝,满宝。
叔外公在这边的县城吃上了公家饭,我妈妈十七岁就从祁阳过来投奔叔外公叔外婆。她应该叫他们叔叔,婶婶,在他们家住了将近一年。叔外婆是个能干的女人,除了带小孩,料理家务。还养鸡卖,生意好时也贩鸡卖,顺带卖鸡蛋,小鸡仔。除了能干,还精明。
她的三个儿子,大舅从医,二舅跑车,小舅进了供销社。三个女儿也不错,大姨进了市里的水泥厂,二姨和三姨都是是公务员 。找的媳妇 ,女婿也都是吃公家饭的人。
家族兴旺,顺风顺水,妈妈也沾了光,招工进了公社当会计。79年开始实施计划生育,以后是越来越严,吃公家饭的公务员,企事业单位 ,只能生一个。超生了怎么办?开除!
除了满姨生了个儿子,其余五个儿女家都是女儿,东宝舅舅家生了个女儿,后来还抱养了一个女儿。进宝舅舅家也是两个女儿,年纪正好和我们相差无几。
在那个化肥,农药都要批条的年代,满宝舅舅的供销社是个有油水的地方。不仅时不时地有人请吃请喝,还时不时地有各种好处。今天半袋花生,明天一捆烟草叶子 ,时不时地有东西往家里捎。
不知是哪个得了红眼病的举报了他,满宝舅舅被公安局抓走了,一关就是半个月。满宝舅舅开始也是抵死不认的,平时这些小东小西还够不上判刑,只有两三次拿过回扣。那还是非常靠得住的人给的。不熟的人送礼也好 ,请吃也罢,一概不收,一概不去。
也许是念及家里的娇妻幼女 ,也许是公安局的找到了证人证物,不知怎么就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线。他承认自己拿了三次回扣,总共五六千元。在那个万元户都很牛X的年代,五六千就是很多钱了。
审判之后,量刑五年。从小父母宠着他,哥哥嫂嫂姐姐们让着他 ,长大后工作顺利,夫妻恩爱,一切都顺顺利利,顺风顺水。现在突然沦为阶下囚,失去自由,自尊。还丢了工作,每天要在监狱工厂里做事,这个反差不可谓不大。
二
在坐了两年牢后,他的老婆在娘家人的怂恿下,坚绝地要和他离婚。她娘家人无非是说 ,不要再等他了,趁着年轻赶紧分了再找一个吧。他出来后又没有铁饭碗,一个坐过牢的人哪能找到工作。别傻了!
这个满舅娘我还真没什么印象,记忆中很普通的一个女人,长相一般,个性也一般。在满舅的妈妈,姐姐,嫂子的衬托下,更显得柔弱文静。听说她的父亲是长沙下放知青,返城无望之后找了个本地姑娘结婚生子,在我们这儿安家落户了。
满舅很喜欢他老婆,辛辛苦苦追回来在家供着。以前在父母家里从来不做事,自己的老婆还是要疼的,回到小家,买菜,做饭,洗衣,拖地,什么都帮老婆做。
老婆要和他离婚了,那天晚上他一夜未眠,时而流泪,时而感慨。狱友们都很同情他,同为阶下囚,不免兔死狐悲,感同身受。除了安慰他想开点,看开点,其余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。因为他们以后的命运也一样晦暗不明,他们的老婆会不会像满宝的老婆一样摆自己一道吗?
各怀心事躺在床上,估计结过婚的也同满舅一样一夜未眠 ,没结婚的那两个倒是没有这种担忧和困扰,迷迷糊糊睡着了。
起床的喇叭响了,他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洗漱,吃饭,放风。这一个小时,狱监的看管是比较松懈的。不知道什么时候,满宝舅舅爬到工厂三楼楼顶,想也不想,心一横眼一闭,“啪嗒”一声跌落地下。
本来万念俱灰,心如死灰了,想着一死了之。没想到没摔死,脊椎错位。谢天谢地,那时的楼房普遍不高,如果高几层,跳楼是绝不可能生还的。
出了这么大的事,整个家族都行动起来。兄弟姐妹多,而且都有一定的关系。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,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,保外就医。在医院躺了半年以后 ,满舅才可以下床行走。剩下的两年半监狱生活,一年回去个一两次,像征性地住个十天半个月。继续保外就医。
开始时,叔外婆和叔外公还怕他想不开,两老口轮流守着这个满仔。满舅说,妈,对不起,我再也不做傻事了!据说死过一次的人99%比较惜命,自杀未遂的人再让他自杀,几率很小。家人们放下心来 ,不知道那两年半,他是怎样过来的。
作为晚辈,我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。是偷偷学一门技巧还是多多地看书,充实自己,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。只是听说那两年 ,叔外公家的饭菜都是满舅做的。
三
五年时间,对于满舅来说是漫长难熬的,有一半时间在监狱度过,有一半时间在家里度过,与世隔绝。但它终究还是过去了。现在他终于刑满释放了。正如他前妻所说,小县城没有工作提供给他,只有自己创业一条路。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,出来打工的人还不是很多。一个三十多岁的坐过牢的中年男人,却再没有绝望过,他拿出了120分的努力,120分的勇气 ,热火朝天地开了一家小小的餐饮店。
在大樟树那块,有跑车的,搭车的,这儿离车站近,流动人口多。这个小店什么都做,小炒,炒粉,炒面,中餐,晚餐,宵夜。请了两个小工帮忙,满宝舅舅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尽管利润微薄,却从不喊苦叫累。
很多时候,人的潜力很难估量,绝地反击,置之死地而后生。谁也没想到,从小娇生惯养的满宝这么吃苦耐劳。能够放下面子从事辛苦繁琐的餐饮行业。满宝活明白了,想开了,他不能依靠父母,依靠哥哥姐姐过一辈子。他要自立自强。
自助者天助,错位的脊椎一次也没痛过,不知道是老天爷保佑还是医生医术好呢?在大樟树下他一干就是五年,各类小炒都不在话下 。打下了扎实的餐饮基本功。除此以外,还收获了另外一段爱情。
当时请了两个小工打杂,招呼客人,点菜,洗菜,擦桌子洗碗,啥事都干。一个干了两个月跑了,另外一个十七八岁,跟着他一干就是五年。这个姑娘是县城附近白水村的,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,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。
她没什么文化,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。如果搁在以前,这样的姑娘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他们家门的。满舅遇到这么多挫折 ,做牢, 失婚 ,失业,这倒是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。小姑娘嘴甜,招呼客人熟捻自然,手脚麻溜,里里外外都能帮上不少忙。
但是他们相差20岁,满舅没想过老牛吃嫩草,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。可相处久了,日久生情。不知道是谁先撩的谁,五年后 ,他们在一起了。满舅不显老,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;满舅娘做姑娘时就一百三四十斤的体重,皮肤也是乡下人那种健康的小麦色,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十岁。
所以,他俩站在一起,没有大叔配萝莉的感觉,反而很相配。我也是无意中听到亲戚聊天,才知道他们年龄悬殊这么大的。也许上一段婚姻让满舅悟到,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临头各自飞。现在自己这种情况,有个正当妙龄的姑娘能够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,已经算是菩萨开恩了。
他顺其自然,开开心心地接受了这段感情。他的姐姐在新汽车站有块地皮 ,建好后便宜一些整栋租给他了,取名湘泉酒家。一楼是厨房,仓库,二楼有一个小客厅和三个包间,三楼有两个包间。虽然名字是酒家,其实就是私房菜。又请了三四个人工,加上一个大厨,满舅管采购,时不时地进出厨房,满舅娘管点菜和收钱。
满舅经过一年的偷师和自己琢磨,觉得差不多了,就炒掉厨师自己上场了。没办法,小县城,人口不多,仅20万人,市场有限,不可能开连锁,或者扩大经营。一个厨师的工资顶得上三个小工的工资,这省下来的钱就是赚到的钱。
他接手过来,炒出来的菜倍受好评,生意蒸蒸日上。在他42岁那年 ,妻子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,干劲更足了。每当他忙完一天回来,大胖儿子的洗澡水 ,他都舍不得倒,继续加上一锅热水,泡个澡。
四
他的客户群分两大部分,一部分是官场的,他自己以前的同事,朋友。她的哥哥,姐姐的同事,朋友。还有一部分是做生意的,跑长途的。他忙完后 ,都会上去和人家喝几杯,聊几句。有时候下午空闲,还会打打牌赌个搏什么的。客户关系维持得很好,套用今天的话说,是“铁粉”。
菜的口味好,有时候会有野味,来这儿吃饭的客户也有钱 ,他说他承接过一万一桌的酒席 ,十年前。一天几千块的流水账,在当时算很不错了。他经营了十几年 ,一年少则几十万,多则上百万。
赚到了钱,他老婆戴着钻戒,金项链,挎着名牌包出去收款,活脱脱一个地主婆。他们在县城有一套住房,然后桂林买一套,长沙买两套。就是没买车,没机会开,整天呆在店里。
他呢?红光满面,每天清晨一如既往地在街口吃碗米粉,配根油条。然后去菜市场转悠,挑新鲜的鱼虾,牛羊肉,蔬菜等等。他是一名有经验的大厨,明白食材的重要性。所以,采购上一直亲力亲为。
五十岁那年,老婆又怀孕了,他不想生,想想自己70岁,儿子才20岁,那是要苦一辈子的节奏啊!可老婆想要,没办法,生就生呗。老二出生后,老大也要上小学了。老婆跑到长沙去陪读去了,店里的生意就是满舅一个人打理。一个人忙不过来,加上国家的廉政风,官员们吃喝之风也没那么厉害了。这几年生意不如前几年红火。
不过他觉得钱是挣不完的,大儿子在长沙成绩很好,小儿子调皮捣蛋,老婆管不了。就把酒家关闭了,去长沙找了份厨师工作,月薪一万。自己不用那么辛苦了,老婆不用那么操心了,关键是一家人团聚了。
今年已经56岁的满舅不服老也不敢老,大儿子才上初二,小儿子才刚上小学。看来要做一辈子厨师了。
听我妯娌说他们那旮沓都是在中和农信买的化肥,庄稼长的特别好,真的这么厉害吗?
是的,中和农信的化肥是跟一线品牌大厂家合作,用起来放心,现在化肥市场那么乱,很多小厂子都偷工减料,坑了不少老百姓,中和农信作为干金融的肯定注重风险,选靠谱产品。还有就是中和农信合作产品都是适合不同土地、不同种植习惯、不同作物的化肥,属于因地制宜,所以效果比较好。
叫一声姑姑,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心里落下
ONE
每每想起我的姑姑,心就会隐隐地疼。为她坎坷、隐忍、坚强的一生而心疼。历尽生命所能加诸一个女人的最深重的苦痛,她却依然乐观,善良,亲切,不带一丝怨愤。
我的姑姑出生于1958年,是奶奶生的最后一个孩子。比他大一点的,就是我的父亲。当她开始学会吃饭的时候,就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。奶奶一共生了9个孩子,其中3个死于饥饿或者疾病,没能长大。
那个年代的农村不兴读书,尤其是女孩,更是和学堂无缘了。往往自己偷偷拿块布刚缝好了一个书包,马上就被家长叫去放牛或者砍柴了。所以,姑姑没有上过一天学,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。不过她现在能说一些普通话,是后来儿子娶了媳妇生了孙子孙女,渐渐学会的。
年轻时的姑姑出落得楚楚动人。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,但那是一个父母之命的年代。她的父亲,也就是我的爷爷,只给了她三个选择,是当时村里适婚的三个男青年。她没有太多的时间考虑,因为家里等着拿她出嫁的聘金,为她的哥哥张罗婚事。
在这三个男人中,她选择了我的姑丈。当时或许是看中了他勤劳本份。但谁曾想,这个男人会让她深陷命运苦痛的深渊!
婚后的日子原本也只是农村人寻常的苦,住在祖辈盖起来的逼仄的土屋,只分得一个厨房一个吃饭的地方加一间不通风、光线也并不亮堂的婚房。靠着一双手,几副农具,几分薄地。向土地要粮食吃,从四面的山林寻来枝枝桠桠,让厨房的炊烟每日都能袅袅地升腾。
姑姑生了三个儿子。大概是三表哥出生后不久,姑丈开始染上了赌博的恶习。生活的磨难会点燃一些人的斗志,然而另一些人,却选择了一味地退缩。把希望寄托于好运的垂青。姑丈最初估计是小得了几手,觉得这样来钱的方式实在太容易了,又何必每天出卖劳动力,维持着入不敷出的活计。后来,就逐渐成瘾,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,再也没有人相信他能够回头。
姑丈其实是个老实的人。老实人在赌桌上是不会占到任何便宜的。事实证明,他总是在输钱,总是在跟不同的人借钱。几十年来,总是有要债的人找上门来,丈夫欠债,妻子还。姑丈不靠谱,有些人是第一次上当借给他钱,后来只好狠心地向他的合法妻子追讨。当然不排除有些人是不怀好意地借钱给他,从中还索要利息。大多是赌桌上心魔上身红了眼,输给赌友而“欠”下的。姑丈张嘴吐出一口臭气,我可怜的姑姑就背上了冤债。
更加恶劣的是,姑姑省吃俭用,留着给儿子上学的钱,或者买化肥的钱,稍微不小心,就被姑丈偷走了。都说家贼难防,姑姑的境地有多悲惨,可想而知。
在农村,夫妻俩你耕田来我铲地,你砍柴来我炊烟起。即便这样,多少人依旧一生劳碌悲苦。而我的姑姑,我那可怜的姑姑,她一个人,要养育三个孩子,在地里像个男人一样劳作,回到家还得忍着疲惫和悲凉,一个人忙乎。还要时时提防着自己的男人,会偷走唯一的一点家用,去赌。
没有弄到现钱时,姑丈也会偷偷拿稻谷去卖钱。赌徒都这么不知廉耻吗?
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,更何况还有三个儿子连接着彼此的血脉。刚开始姑姑总是抱有侥幸心理,也许有一天他会良心发现,会从赌博的悬崖回头是岸,不至于让这个家粉身碎骨。也因此,不知道替他还了多少的赌债。
可是年年岁岁,她纵是闭着眼睛骗自己,她的心也无法再存任何希望。
她曾经回娘家哭诉,希望能离婚。但是劝和不劝离的观念,在农村是如此地根深蒂固。所有人都劝她,为了孩子,熬吧。等孩子长大了,就好了。
孩子们确实一天一天长大了。祖辈留下来的破土屋,姑姑一家子只分到唯一的一间。摆两张床,连走动都困难了。儿子一天一天长大,盖房子的念头在姑姑的心里日渐发酵,几乎成了她的心魔。
但是盖房子,对于她来说,有多么难呵!即使是别人家夫唱妇随,夫妻携手同心,建房子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了。
选址就遭到了各种困难,农村人看似淳朴与世无争,但一旦涉及到赖以为生的土地,哪怕是房前屋后的巴掌大地方,都是锱铢必较的。最后在我爷爷的主张下,决定把家建在小山头。那么高的地方,站在家门口,就可以俯瞰周围所有的人家了。
愚公移山的艰辛,和开天辟地的创举,姑姑和她的孩子们,基本都经历了。当年的他们,必须用锄头一锄一锄地把山上的土挖走,整出一块足够盖房子的平地。而这,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。
盖房子这么重大的事情,姑姑的父亲和两个哥哥,都给了她尽可能多的帮助。但是,娘家人毕竟也只是比较亲的外人。日常有多少大大小小的事情需要谋划呵!姑姑别无他法,很多事情只能和16岁的大儿子商量。
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姑姑的孩子们,把爸爸的不负责任和妈妈的忍辱负重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,果然一个个都非常早慧。就连不到10岁的三表哥,都会在黑灯瞎火的光景,跟着家人进深山,选一根自己能够承受的小木头带回来。与家人有难同当。
后来,房子终于建好了。姑姑她又带着孩子们,用一双手,生生修了一条小路,从下面的公路通到自己家门口。那条蜿蜒陡峭的小路,我每次空手爬上去都要累得气喘吁吁,真的很难想象姑姑是如何挑着百来斤种的稻谷或者其他负荷,无数次地往上爬。
我想,当姑姑每次累得就要浑身散架的时候,一定是想起了家里的炊烟还没有升起来,上学的儿子一会儿就会饥肠辘辘地回家来了。于是,她就憋足了最后的力气,顺利抵达她亲手搭建的家。
每天夜里,当她躺在寂寞与孤苦的床上,无处话凄凉时,她一定是想起了,明天还要早早起来给儿子煮饭,好让他上学不迟到,于是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,逼着自己赶紧睡着。毕竟,第二天,地里还有很多的活等着她去干呢。
毕竟,生活还是一天一天好起来了。她现在有了一处自己的地方,日渐长大的儿子们,终于不再忍受拥挤的尴尬了。别人家的孩子有的,她终将凭借一己之力,不让他们落下太多。
TWO
我毕竟是晚辈,我对姑姑一辈子所承受的委屈、艰难、屈辱,只能靠想象。将心比心,我们都是女性。我的丈夫只是因为工作原因经常不在家,不能与我平均分担孩子的日常,我都已经常常满腹委屈,心里失衡了。他不仅养家,而且只要不是工作所迫,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伴我和孩子了。
相比之下,我的姑姑,几十年来,她的丈夫不仅没有任何贡献,反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成为全家的负累啊!
关于姑姑的事情,我只有零星的一些记忆。有一些事情,是无意间听我的父亲和他的朋友提起的。而更多的情况,则来自于三表哥。
三表哥和我年龄相仿,只比我略大几个月。在村里求学时,我们一直是同班同学。前面说过了,我奶奶生的孩子多。奶奶有四个女儿,而我一共有12个表哥。其中数姑姑家的三表哥让我觉得最最亲切。小时候跟着大人没大没小直呼其名,后来我就叫他国哥。在县城读高一那年,他从另一所高中来到我的班级窗户外面。前因后果都不记得了,我只记得他问我前桌的姑娘,“我妹妹在哪里?”前桌的姑娘是他初中的同学。
我的哥哥太多了,亲哥、堂哥、表哥,加起来有几十个。但这是第一次,有哥哥到我读书的学校来找我。如今我们都已过了而立之年,因为同龄,我们平常联络较多,也甚是能惺惺相惜。我常常觉得,国哥胜似亲哥哥。
国哥后来告诉我,小学四年级那年,老师组织班上成绩好的同学去永安桃源洞旅游,但需要每人交10元钱,作为乘坐火车和其他费用。姑姑本来是不肯给他这钱的,但是10岁的孩子哭了好几个小时。旅游,对孩子来说,代表着努力学习换来的荣誉,也符合孩子天然的对远方的向往。10元钱,是一家子人好长时间的生活费。
但姑姑终于心软了,给了儿子10元。后来,一家子吃了很长时间的水煮青菜。因为,没有钱买油了。
听得我心里酸溜溜的。当年的桃源洞,我也去了。除了一线天的狭促,通过时心里感到的紧张,我没有太多印象了。没想到对于国哥而言,竟是如此刻骨铭心的记忆。他说,事后,他内疚了好久好久。
但是国哥,他错了吗?我的姑姑,她错了吗?他们都没有错,可是生活,让他们那么难过。那么难过。
当路途凶险,前方看不到希望的头,那就不要四处张望,咬紧牙关,把眼前的路走下去。当自己觉得坚持不下去了,就看看身边最爱的人,他们需要你,所以你不可以倒下去。我是他们的希望,所以我没有时间悲伤。
姑姑大概就是以这样的信念,隐忍半生,苦痛半生。天也怜见。总算是熬出头了。
如今,三个表哥都自食其力,不需要姑姑多操心什么。如果说有,那是因为儿子们的孩子都小,都需要她搭把手,帮忙照顾一下孙辈。而她只有一双手,分身乏力。在帮忙照顾孙辈这件事上,姑丈也成了短板。如果他是一个正常的老人,不就可以出一份力,也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了吗?
可他,依旧在赌字迷宫里走不出来。竟然趁着姑姑进城给带孙辈时,偷偷把家里的地贱价卖了。后来表哥们找买主理论,买主理亏,说把交易款如数送还,地就物归原主。可这,不就变相地替赌鬼还赌债吗?
许多年前,他们一遍遍承受替父亲还赌债的痛,终于明白“助纣为虐”的道理。决定,不再替他擦屁股了。
不过,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父亲。等他老了,也终将变成一个可怜的老人。虽然父亲没有给过养育之恩,但作为儿子,对他却还是负有养老送终的责任。对于这个让人无言以对的父亲,表哥们大概持的是这样的态度吧。
而对于含辛茹苦,既当爹又当妈,在苦痛里浸泡了大半辈子的母亲,他们已经用实际行动表达了那份深沉的反哺之情。
我要努力长大。我成长的速度,一定要超过您衰老的节奏。亲爱的妈妈,剩下的时光,换我们来照顾您。 大概,这就是国哥和他的哥哥们的心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