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学校,我就是一个标准的生产队社员。从此,我与我的祖祖辈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,一把铁耙耕烂田。我们生产队有水田一百十多亩,男女老少夯不郎打一百三十人。有男女大大小小劳动力六十人左右。男女比率基本持平,男的略多于女的。按照男女工分历史延续习惯,女社员的最高分只能达到男社员60%,这里没有同工同酬,也没有妇女能顶半边天。男劳力最高分为十折。平时一天十折者是十二分工分,早稻插秧时节农忙十折者为十六分工分一天,双抢夏收夏种农忙是十八分工分一天。
生产队每年年初评工分,队长会充分发扬民主,每个人自己报需要多少折工分,而每一个人基本会把自己报低一点,最后队长会征求队委会意见,队委会有五个老社员组成,一般党员肯定是的。队委会会根据社员表现,提出增加零点一还是零点二。极个别不加,考虑按其劳动能力是可以的,但有时偷懒,大家看在眼里,所以不提增加,只说这个社员报的工分很实在,同意。这是我正式参加劳动的第一年。评工分时,我打破过去常规,过去十五岁参加劳动,工分不得超过十折一半的惯律,我报了六折。有人有些吃惊,但队长说这点要给的,因为,在平时到生产队劳动时,队长知道我的实力,除了力气还有些稚嫩,我的样样农活已经和成年劳动力没有两样了,十三四岁割稻插秧基本是队里最快最好的。其实,历来评工分,刚刚成长起来的小青年一定是吃亏的,你的今年好的表现要到下一年才能有所体现,不到二十几岁是拿不到最高工分,并且即使吃亏,你也得忍着。

有六折工分一天,一年约二百七八十个工,再乘以系数,一年大概能挣二千多公分,值二百多元钱,除了能付自己的口粮钱以外,我还能养活两个弟妹,为此还能多分几百斤超产粮。家里的压力一下子就显得轻松了不少。只可惜,这是牺牲了我的读书梦换来的。
春寒料峭,正月才落,田里还是西北风呼啸,全体男社员在生产队队长带领下就走向田野, 近期的工作是给草子田、油菜田、麦田上泥。去年冬天时,油菜、大麦小麦种下以后,田里比较干燥,为了保持土地墒情,不易开沟排水,但春后雪融水和雨水变多,就需要开沟排水,顺便把开沟的泥土盖在小麦大麦之上、放在油菜的垄距之间,有利于庄稼保暖增肥。而草子田里开沟,主要有两个目的,一是排水,二是平衡农田。把过高的草子田泥土,抽掉一沟,可以降低整块田的平均高度。
冬天,水沟结冰,河里太冷,不能抓鱼摸虾,不能抓泥鳅黄鳝。只要有空余时间,我就把与哥哥一起仿制了一把螺狮扒一扛,带着弟弟到河边扒一会螺狮,弄几斤螺狮也就半个小时。绍兴人喜欢吃正月螺狮,说正月正是螺狮最鲜嫩的季节。有古语云:正月螺,顶只鹅。这个时候素菜基本不长,地理就有一些乌油菜,不太冻得死,还能吃。
生产队有时也会有一些比较休闲的劳动,比如打草绳,结草把。如果天气十分恶劣,就在仓库里干这些活,草绳主要是用于河里养着的做肥料的水花生(国兰草)做围边和牵引。开春以后,水花生马上要在水面播种,把留种的半死不活的水花生随意洒在草绳围边的区域内,到夏天,就会把整个水面撑满,让鱼儿缺氧。结草把,为了收割小麦大麦油菜时捆扎。
天气稍微暖和一些以后,真正的挑战来了,你要起评分高,你就要做高于工分的活。麦子、油菜需要施肥了。男劳力挑肥料,肥料主要是人粪,要知道人粪是宝贵的肥料,十分精贵,就是现在大家在说的有机肥。人粪每担重一百六十斤。而水河泥每担重二百斤。一个十五岁的我,就必须经受连续几天把肥料从船里挑田里的重活。刚开始感觉十分轻松,半天下来,脚开始发软,可是,为了明年增加工分,你必须去面对,去承受,去坚持。每天回到家,妈妈总是满面愁容,讷讷嗫嚅:娘要害死你了,嫩骨头做重生活会成病的,我是不心疼劳苦和成病,心疼没有书读。但有一点是很明显的,十五岁以后,我基本不长个子,到十八岁当兵到部队,居然又长了。二十二岁上海谈女朋友,到二十五岁结婚,岳母说我一直在长高。从当兵来时的一米七零,后来长到一米七十四。可见天天压着重担,是会影响人的生长的。
春天来了,铁耙要发挥作用了。这一百十多亩田,基本要靠收工挖掘。整个大队一共近二千亩水田,基本没有现代化农机具,没有一头牛,有时借来一台手扶拖拉机,也是一个病大虫。大队也有过一台大型拖拉机,可是很不适应绍兴水田,让这台拖拉机耕过的田,很难处理,泥土高低不平不说,许多泥土松软地方简直如鱼池。所以,大部分田要手工掘。
春天的田野十分的美,金黄的油菜花,数十亩油菜田连成一片,形成一个花的海洋,从油菜沟里走过,会让你全身上下点缀着黄金碎片,抖落时犹如金蝶飞舞。而紫云英花开,远看,如一片巨大的粉红色绒毯,漂浮在 水面;近看,如在绿波深处,伸出无数只粉红小手,在微风中摇弋。但是,这如诗如画的景色,就要成为我们掘田者的牺牲品。我们要用铁耙,把这绿油油的草子和粉红色的花朵翻如泥下,成为绿色肥料。这就是紫云英花朵的命运,无论她如何漂亮柔弱、风情万种,也无法逃避成为肥料的命运。她是多么坚强,涝不死、冻不死、踏不死,不要求农民一点肥料,还自己带着根瘤菌,想想紫云英一生如我,教我如何不忧伤。
掘草子田是非常累的,这是农民一致公认的。说到累,农民总会说:没有比掘草子畔田更累的了。而我,也成为了掘草子田农民中的一员。才一天,手上五六个紫血泡,痛的无法入睡。再掘几天,手上起泡的地方皮肤会渐渐厚起来,这就是老茧,看着手上的老茧,想到文革电影《决裂》,江大年就因为凭着手上的老茧而进入了工农兵大学,多么美好的结局,可我却是:无言的结局。
是呀,我才踏入烂田,双脚才入泥沼,虽然前路十分茫然,但心里还有梦想。天天还是想着读书的事情,读书两字始终一直缠绕在脑海,用什么方法才能解开这个结呢。我想,如果读书不用,这六年书读了等于没读,就会还给老师,于是,我开始了自己的读书计划,那就是借书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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